在南阳组诗

莽原推开黄河,叫作奔流

梆子追逼板胡,就是豫剧

少林寺的禅意和刀光渐渐成为客厅里的花瓶

一个僧人在游客的目光中坦然阅读琼瑶

手举三角旗帜的导游头羊似地率领一群群英语、美金

长眠于玉米地中央的杜甫

依然在梦回唐朝的茅屋秋风

巴峡巫峡,襄阳洛阳——

还乡,火车把背负诗囊的瘦马迫进公园和门票

竖排繁体的唐诗竖排成了密集的钢铁栅栏

五月牡丹、十月菊花开成舞台

倾国倾城的经济们涂目描眉

水袖长长,流淌于紧锣密鼓的阳光月光

打坐在开封府里的'包龙图

作为开封市的旅游形象大使

睁大比黑更黑的眼睛,侧耳倾听——

清明上河图内外的市声隐约切入摇滚乐队

开封土语早已被北京方言取代京腔京韵的地位

北宋渺远,赶考的书生

在路上掉头奔往沪深股市的方向

大河以南,大部分棉花倒影成一朵朵热烈的棉纺厂

最后的纺车与祖母们彻夜话别

红桃,潜伏着桃树的忧伤和妖娆

如同口红帮助少女把美和甜流传异乡

冬夜,在外省的某个小旅馆里

烟灰烧出众多漏洞的棉被温暖我的四肢——

一个书生就成了一封没有寄回河南的书信

火炉上的水壶因沸腾而低叫,像激情充盈的女人

……失眠,抽身坐起——

这姿势

与当年逐鹿中原的英雄自剑鞘内拔剑而出何其相似

但我脸上皱纹,是否类同剑上霜痕

武当,秦岭,伏牛,桐柏

四座著名山脉簇绕成了我的南阳盆地

在南阳,有许多女人叫作玉

比如我的母亲

以及众多美丽的姐妹。多么好的名字——

玉,在民间和周围群山世代流传

清寒,高洁

异乡人打马、乘车路过南阳盆地

总能听到、看到玉镯玉佩摇荡所形成的风声、天光

烙画之手让火焰在木头上转折成为

第二种人面和桃花

使盆地显得异常拥挤——

出走异乡的人、桃子

往往忘记自己来自一座村庄还是一幅烙画

刀法粗拙奔放的画像石从汉代贵族墓地里破土而出

却又被博物馆内的铁栅栏、玻璃柜所包围

朱雀,白虎

使深夜的石头充满飞翔、奔跑的冲动

诸葛草庐前的松树

比竖排的三国演义又高了几个汉字

马嘶和一场著名的雪又高了几个汉字

隐隐浮动在游客头顶

如今,有几个书生

能拥有一座可供天下豪雄一顾、再顾、三顾的卧龙岗

此时此地,显然已经不适宜躬耕、隐居

商业工业的汪洋之中,草庐独木舟一样孤独

诸葛的鹅毛扇摇出桨声

白河,一条源于伏牛之巅的白氏大河

自北而南贯穿盆地

然后把武当推开一个缺口

汇入汉江、大海

像武当拳在盆地边缘推开一个缺口——

江海气息就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自南而北袭向我的家乡

床前,月光,倾听流水以及火车

孩子们第一次失眠并且开始继承感动冲动的能力

用南阳土话在盆地遍布梦呓、鸡鸣……

在故乡南阳盆地漫游

在祖先决定了的两万平方公里的命运内漫游

我,一个热爱三弦琴的民间歌手

怀抱静脉、动脉和热肠这三根琴弦

歌谣、琴声,弥散于河南、陕西、湖北三省

摩肩接踵处的夜色星光……

谁在聆听并颤抖

孤立的马,白头的芦苇,新娘婚床前的烛光

伏牛、武当、桐柏、秦岭,四座山脉

连绵簇绕而成南阳盆地——

我的琴声、歌谣,焕发出盆地边缘花环般的黎明

孩子们黎明般的唇部

生物钟——祖先悄悄安放在我肉体深处的

钟,持续敲打一具渐渐破败的老身体

钟声轰鸣,促使我奔走

用盆地内的白河、唐河、鹳河、鸭河、丹江等等河流

组成喉咙,发出水声

唤醒三省交界处试图不断越界的生灵和亡灵

以父亲的坟作为圆心的命运,已经不再圆满

三根琴弦这三条小路也终将废弃

但盆地充满矿石、粮食、动物、忧愁、节气的

母亲骨盆之内,我,为什么依旧躁动不宁

尝试在每个白昼再一次诞生

扑入九州、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