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萝卜汤的启示》

引导语:不吃是为了吃,这就是一代文学大师梁实秋在吃上的一番高论。下文是小编收集他的《雅舍谈吃》散文集中的《萝卜汤的启示》原文,欢迎大家阅读!

抗战时我初到重庆,暂时下榻于上清寺一位朋友家,晚饭时主人以一大钵排骨萝卜汤飨客,主人谦逊的说:“这汤不够味。我的朋友杨太太做的排骨萝卜汤才是一绝,我们无论如何也仿效不来。你去一尝便知。”杨太太也是我的熟人,过几天她邀我们几个熟人到她家去餐叙。

席上果然有一大钵排骨萝卜汤。揭开瓦钵盖,热气冒三尺。每人舀了一小碗。喔,真好吃。排骨酥烂而未成渣,萝卜煮透而未变泥,汤呢?热、浓、香、稠。大家都吃得直吧哒嘴。少不得人人要赞美一番,并且异口同声的向主人探询,做这一味汤有什么秘诀。加多少水,煮多少时候,用文火,用武火?主人只是咧着嘴笑,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没什么,这种家常菜其实上不得台面,不成敬意。”客人们有一点失望,难道说这其间还有什么职业的秘密不成,你不肯说也就罢了。这时节,一位心直口快的朋友开腔了,他说:“我来宣布这个烹调的秘诀吧!”大家都注意倾听,他不慌不忙地说:“道理很简单,多放排骨,少加萝卜,少加水。”也许他说的是实话,实话往往可笑。于是座上泛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主人顾左右而言他。

宴罢,我回到上清寺朋友家。他问我方才席上所宣布的排骨萝卜汤秘诀是否可信,我说:“不妨一试。多放排骨,少加萝卜,少加水。”当然,排骨也有成色可分,需要拣上好的,切萝卜的刀法也有讲究,大小厚薄要适度,火候不能忽略,要慢火久煨。试验结果,大成功。杨太太的拿手菜,不再是独门绝活。

从这一桩小事,我联想到做文章的道理。文字而掷地作金石声,固非易事,但是要做到言中有物,不令人觉得淡而无味,却是不难办到的。少说废话,这便是秘诀,和汤里少加萝卜少加水是一个道理。

读梁实秋的《雅舍谈吃》

梁实秋先生出身于北京的书香门第,他从年轻时就饱览京城景致,遍尝了京城的美食;加之他好学多才,随手拈来,每吃必有品味之佳作,其作品融入了许多有趣的历史掌故、名人佳句,以及三教九流的雅俗文化,颇具饮食文化之品位。在京三十多年,梁先生去过许多名菜馆、小吃摊,如八大楼、八大居、全聚德、烤肉宛等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

梁实秋曾在一些名馆就餐,并且还对一些地方的历史背景、人文环境进行过考证和介绍,读来十分生动有趣。比如他在介绍东兴楼拿手名菜“芙蓉鸡片”时,也介绍了东兴楼的来历:“东兴楼在东华门大街路北,名为楼其实是平房,三进又两个跨院,房子不算大,可是间架特高,简直不成比例,据说其间还有个故事。当初兴建时,一切木料都已购妥,原是预备建筑楼房的,经人指点,靠近皇城根而盖楼房有窥视大内的嫌疑,罪在不小,于是利用已有的木材改建成平房。据说东兴楼厨师来自御膳房,所以烹调颇有一手,这已不可考。其手艺属于烟台一派,格调很高。在北平山东馆子里,东兴楼无疑当首屈一指。”

梁实秋曾常品食北平的“白切肉”,这道菜是京城“八大居”中砂锅居的名品,他曾对其描述说:“砂锅居是俗名,正式名称‘居顺和’,坐落在西四牌楼北边缸瓦市路东,紧靠着定王府的围墙。砂锅居的名字无人不知,本名很少有人知道。据说所以有此名称是由于大门口设了一个灶,上面有一个大砂锅,直径四尺多,高约三尺,可以煮一只整猪。这砂锅有百年的历史,传说从来没换过汤!”

梁实秋在平日品吃之时,可谓是一边“品着历史”,“品着文化”。

《雅舍谈吃》中,专题描写了许多京城美食中的杰作,计有:全聚德、便宜坊的烤鸭;正阳楼、烤肉宛、烤肉季的烤羊肉;厚德福的铁锅蛋、核桃腰等;玉华台的水晶虾饼、汤包、甜汤核桃酪;致美斋的锅烧鸡、煎馄饨、爆双脆、爆肚;江兴楼的芙蓉鸡片、乌鱼线、虾籽烧冬笋、糟蒸鸭肝;忠信堂的油爆虾、盐焗虾等。他描写北京全聚德、便宜坊之烤鸭,就写道:“北平烤鸭,名闻中外。在北平不叫烤鸭,叫烧鸭或烧鸭子,在口语中加‘子’字。”他还援引《北平风俗杂咏》中严辰的《忆京都词·忆京都填鸭冠寰中》之诗句:“烂煮登盘肥且美,加之炮烙制尤工。此间亦有呼名鸭,骨瘦如柴空打杀。”

他谈及吃鱼,便描写说:“故都虽然尝不到黄河鲤,但是北平河南馆子制鱼还是有独到之处。厚德福的瓦块鱼便是一绝……大凡烹饪之术,各地不尽相同,即以一地而论,某一餐馆专擅某一菜数,亦不容他家效颦。瓦块鱼是河南馆的拿手,而以厚德福的最著;醋溜鱼(即五柳鱼)是南宋宋五嫂‘五柳居’的名菜,流风遗韵一直保存在杭州西湖。《光绪顺天府志》中载有:‘五柳鱼,浙江西湖五柳居煮鱼最美,故传名也。今京师食馆仿为之,亦名五柳鱼。’北人仿五柳鱼,犹南方人仿瓦块鱼也,不能神似。”

他在介绍北京的各种风味食品的同时,对各种美食的烹调方法和食用方法也进行了一些风格上的比较,其中不乏生动、幽默的文化内蕴。

在谈到北京的烤羊肉时,梁实秋就比较了正阳楼、烤肉宛以及烤肉季这几家著名烤肉馆吃法上的各自不同之处。他说:烤肉宛烤肉炙子特别大,“十几条大汉在熊熊烈火周围,一面烤肉一面烤人。”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粗犷豪放的性格;而在正阳楼这座已经注入了近代北京士商阶层悠闲气息的饭馆中,其所用的“烤肉炙子比烤肉宛、烤肉季的要小得多,直径不过二尺,放在四张八仙桌上,都是摆在小院里,四周有四把条凳。三五个一伙地围着一张桌子,抬—起一条腿踩在条凳上,边烤边饮边吃边说笑,这是标准的吃烤肉之架势”。在这里,“烤肉用的不是炭,不是柴,是烧过除烟的松树枝子,所以常带有特殊香气”。从上述描写中,不是可以看到北京这几家著名烤肉馆的不同文化氛围吗?

在谈及北京东兴楼和致美斋的名菜“爆双脆”时,梁实秋也信笔所及提起了北京的.“爆肚儿”。他说:“馆子里卖的爆肚儿以肚领儿为限,而且是剥了皮的,所以称之为肚仁儿。爆肚儿有三种做法:盐爆、油爆、汤爆。盐爆不勾芡粉,只加一些芫荽梗、葱花,清清爽爽;油爆要勾大量芡粉,粘粘糊糊;汤爆则是清汤氽煮,完全本味,蘸卤虾油吃。这三种爆肚儿吃法各有妙处……东安市场及庙会等处都有卖爆肚儿的摊子,以水爆为限,而且草芽未除,煮出来乌黑一团,虽然也很香脆,只能算是平民食物。”不难看出梁先生对“吃”文化是颇有研究的。

梁实秋对北京各种风味小吃更是怀有特殊的情感。梁先生曾在青岛住过一段时间,他在一篇文章中曾写道:“我在青岛住了四年,想起北平烤羊肉就馋涎欲滴。”又说:“离开北平,休想吃到像样的羊肉。”他对北平的“豆汁儿”也很有情致,每离京师,他就因想喝“豆汁儿”而不能自已。1926年梁实秋赴美留学归国,他在前门火车站一下车,“乃把行李寄存于车站,步行到煤市街致美斋独自小酌,一口气叫了三个爆肚儿,三个品种一个不落,吃得我牙根清酸。然后一个青油饼,一碗烩面鸡丝……”他曾感慨地说:“这顿饭,乃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犹不能忘!”

梁实秋自从1949年离开大陆在台湾生活近四十年,思念故乡之情一直萦绕着他。细品其《雅舍谈吃》诸多脍炙人口的谈吃文章,可从中咀嚼出梁先生浓郁的乡思和乡情。

20世纪60年代,梁实秋在台北曾回忆说:“我如今闲时沉思,北平零食小贩的呼声俨然在耳,一个个如在目前。”他在《北平的零食小贩》一文中,回忆了许多北京的美食美昧。如灌肠、羊头肉、老豆腐、杏仁茶、豌豆黄儿、茶汤等小食品。据说,梁实秋在台北几年来,早点一直都是油饼、油条为主,他说吃这些东西“天天吃也吃不厌”。对于北京的传统小吃酸梅汤和糖葫芦,梁实秋也是非常喜爱的。他说,信远斋卖蜜饯、冰糖子儿、糖葫芦,以糖葫芦为最出色。梁实秋曾感慨:“离开北平就没吃过糖葫芦,实在想念。” 他还对当年老北京的各种干鲜果品也非常想念,“三白的大西瓜、蛤蟆酥、羊角蜜、老头儿乐、鸭儿梨、小白梨、肖梨、糖梨、烂酸梨、沙果、苹果、虎拉车、杏、桃、李、山里红、黑枣、嘎嘎枣、老虎眼大酸枣、荸荠、海棠、葡萄、莲蓬、藕、樱桃、桑椹、槟子……不可胜举,都在沿门求售。”……

梁实秋深爱故乡,更深爱故乡的各种风味美食。

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吃火腿》

引导语:火腿营养丰富,含有8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中医认为,火腿味咸甘,性平,有健脾开胃、生津益血、滋肾填精、健足力、愈创口的功效,可用于治脾虚少食、久泻久痢、腰腿酸软等症。就是这些原因作家、翻译家、美食家于一身的梁实秋就喜欢吃火腿?下面是小编收集的原文,我们一起阅读了解吧。

从前北方人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陈腐的油腻涩味,也许是不善处理,把“滴油”一部分未加削裁就吃下去了,当然会吃得舌矫不能下,好像舌头要粘住上膛一样。有些北方人见了火腿就发怵,总觉得没有清酱肉爽口。后来许多北方人也能欣赏火腿,不过火腿究竟是南货,在北方不是顶流行的食物。有些的北方餐馆作菜配料,绝无使用火腿,永远是清酱肉。事实上,清酱肉也的确很好,我每次作江南游总是携带几方清酱肉,分馈亲友,无不赞美。只是清酱肉要输火腿特有的一段香。

火腿的历史且不去谈他,也许是宋朝大破金兵的宗泽于无意中所发明。宗泽是义乌人,在金华之东。所以直到如今,凡火腿必日金华火腿。东阳县亦在金华附近,《东阳县志》云:“熏蹄,俗谓火腿,其实烟熏,非火也。腌晒熏将如法者,果胜地常品,以所腌之盐必台盐,所熏之烟必松烟,气香烈而善入,制之及时如法,故久而弥旨。”火腿制作方法亦不必细究。总之手续及材料必定很考察。东阳上蒋村蒋氏一族大部分以制火腿为业,故“蒋腿”特为著名。金华本地常不能吃到好的火腿,上品均已行销各地。

我在上海时,每经大马路,辄至天福市得熟火腿四角钱,店员以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鲜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佐酒下饭为无上妙品。至今思之犹有余香。

一九二六年冬,某日吴梅先生宴东南大学同仁于南京万全,予亦叨陪。席间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边大瓷盘,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见方高寸许之小块,二三十块矗立于盘中,纯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鲜美无与伦比。先生微酡,击案高歌,盛会难忘,于今已有个世纪有余。

抗战时,某日张道藩先生召饮于重庆之留春坞。留春坞是云南馆子。云南的.食物产品,无论是萝卜或是白菜都异常硕大,猪腿亦不例外。故云腿通常均较金华火腿为壮观,脂多肉厚,虽香味稍逊,但是做叉烧火腿则特别出色。留春坞的叉烧火腿,大厚片烤熟夹面包,丰腴适口,较湖南馆子的密汁火腿似乎犹胜一筹。

台湾气候太热,不适于制作火腿,但有不少人仿制,结果不是粗制滥制,便是腌晒不足急于发售,带有死尸味;幸而无尸臭,亦是一味死咸,与“家乡肉”无殊。逢年过节,常收到礼物,火腿是其中一色。即使可以食用,其中那大骨头很难剔除,运斤猛斫,可能砍得稀巴烂而骨尚未断,我一见火腿便觉束手无策,廉价出售不失为一办法,否则只好央由菁清持往熟识商店请求代为肢解。

有人告诉我,整只火腿煮熟是有诀窍的。法以整只火腿浸泡水中三数日,每日换水一二次,然后刮磨表面油渍,然后凿子挖出其中的骨头(这层手续不易),然后用麻绳紧紧捆绑,下锅煮沸二十分钟,然后以微火煮两小时,然后再用大火煮沸,取出冷却,即可食用。像这样繁复的手续,我们哪得工夫?不如买现成的火腿吃(台北有两家上海店可以买到),如果买不到,干脆不吃。

有一次得到一只真的金华火腿,瘦小坚硬,大概是收藏有年。菁清持往熟识商肆,老板奏刀,砉的一声,劈成两截。他怔住了。鼻孔翕张,好像是嗅到了异味,惊叫:“这是道地的金华火腿,数十年不闻此味矣!”他嗅了又嗅不忍释手,他要求把爪尖送给他,结果连蹄带爪都送给他了。他说回家去要好好炖一锅汤吃。

美国的火腿,所谓ham,不是不好吃,是另一种东西。如果是现烤出来的大块火腿,表皮上烤出凤梨似的斜方格,趁热切大薄片而食之,亦颇可口,惟不可与金华火腿同日而语。“佛琴尼亚火腿“则又是一种货色,色香味均略近似金华火腿,去骨者尤佳,常居海外的游子,得此聊胜于无。

梁实秋爱吃火腿

集作家、翻译家、美食家于一身的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一书中以《火腿》为题,纵论开来:从北方到南方,从大陆到台湾,从中国到美国,内中涉及火腿的制作、风味、食用和相互比较等。他惜字如金,仅用了1500字,就把火腿写“火”了,真是美食写作的高手。

1903年1月,梁实秋出生于北京。他和所有的北方人一样,从前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陈腐的油腻涩味。他曾写道:“北方餐馆做菜配料,绝无使用火腿,永远的清酱肉。”所以,他每次的江南游,总是携带几方清酱肉,分馈亲友。

后来,他在上海吃到“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鲜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的火腿,感觉是“佐酒下饭为无上妙品,至今思之犹有余香”。于是,梁实秋渐渐对火腿产生了好感,后来不论是凉拌菜、炒青菜还是煮汤,都喜欢放上一点。

除了爱吃火腿,梁实秋还喜欢对此加之评论。1926年冬,梁实秋在南京参加同学聚会,“席间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边大瓷盘,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见方高寸许小块,二三十块矗立于盘中,纯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鲜美无与伦比。”半个多世纪之后,他还为此写下八个字:击案高歌,盛会难忘。

抗战时,梁实秋在重庆一家饭馆里品尝云南火腿,并将其与浙江金华火腿进行比较:云腿通常均较金华火腿为壮观,脂多肉厚,虽香味稍逊,但是做叉烧火腿则特别出色。

【食后一得】

火腿营养丰富,含有8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中医认为,火腿味咸甘,性平,有健脾开胃、生津益血、滋肾填精、健足力、愈创口的功效,可用于治脾虚少食、久泻久痢、腰腿酸软等症。江南一带常以火腿煨汤作为产妇或病后开胃增食的食品。

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煎馄饨》

引导语:读梁实秋的《雅合谈吃》大家会发现,美食家并不见得非得是贵族,也有穷人,甚至可以说,清贫的美食家更能深谙其味。下文是小编收集的《煎馄饨》原文,我们一起阅读了解吧。

馄饨这个名称好古怪。宋程大昌《演繁露》:”世言馄饨,是虏中浑沌氏为之。”有此一说,未必可信。不过我们知道馄饨历史相当悠久,无分南北到处有之。

儿时,里巷中到了午后常听见有担贩大声吆喝:”馄饨–开锅!”这种馄饨挑子上的馄饨,别有风味,物美价廉。那一锅汤是骨头煮的,煮得久,所以是浑浑的、浓浓的。馄饨的皮子薄,馅极少,勉强可以吃出其中有一点点肉。但是佐料不少,葱花、芫荽、虾皮、冬菜、酱油、醋、麻油,最后洒上竹节筒里装着的黑胡椒粉。这样的馄饨在别处是吃不到的,谁有工夫去熬那么一大锅骨头汤?

北平的山东馆子差不多都卖馄饨。我家胡同口有一个同和馆,从前在当场还有一点小名,早晨就卖馄饨和羊肉馅和卤馅的小包子。馄饨做得不错,汤清味厚,还加上几小块鸡血几根豆苗。凡是饭馆没有不备一锅高汤的(英语所谓”原汤”stock),一碗馄饨舀上一勺高汤,就味道十足。后来”味之素”大行其道,谁还预备原汤?不过善品味的人,一尝便知道是不是正味。

馆子里卖的馄饨,以致美斋的为最出名。好多年前,《同治都门纪略》就有赞美致美斋的馄饨的打油诗:

包得馄饨味胜常,

馅融春韭嚼来香,

汤清润吻休嫌淡,

咽来方知滋味长。

这是同治年间的事,虽然已过了五十年左右,饭馆的状况变化很多,但是他的馄饨仍是不同凡响,主要的原因是汤好。

可是我最激赏的是致美斋的煎馄饨,每个馄饨都包得非常俏式,薄薄的皮子挺拔舒翘,像是天主教修女的白布帽子。入油锅慢火生炸,炸黄之后再上小型蒸屉猛蒸片刻,立即带屉上桌。馄饨皮软而微韧,有异趣。

梁实秋谈吃文化

梁实秋(1903--1987),生于北京,1923年8月清华学校毕业后赴美留学。1924年到上海。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后改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1966年退休。一度偕妻子旅居美国,1974年其妻辞世后重返台湾。梁实秋以人性作为文学的核心与唯一标准,一再强调:“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

梁实秋的书,最让我感到亲切的是《雅合谈吃》。在雅合谈吃,不仅一点不俗,还把大俗升华到大雅。我甚至读出了淡淡的哀愁。他是带着一种乡愁来重温记忆里的美食。中间不仅隔着拉不回的时间,还隔着望不穿的空间,又岂止是一道海峡乃至整座太平洋所能形容?故乡,回不去了。童年,回不去了。能回的,只剩下记忆了。可这记忆也终究要丧失的。幸好,文字还是可靠的,梁实秋用文字来为美好的回忆结绳记事。如今,这位热爱生活的老人也不在了,可他的记忆并没有失传,他的爱并没有失传,那些系成心结的文字仍然带有他的体温。

梁实秋的幼女,现定居于美国西雅图的梁文蔷回忆:“我在台湾与父母一起生活了10年,因为哥哥姐姐的失散,成了“独生女”。我们经常坐在客厅里,喝茶闲聊,话题多半是“吃”。话题多半是从当天的菜肴说起,有何得失,再谈改进之道,话题最后,总是怀念在故乡北京时的地道做法,然后一家人陷于惆怅的乡思之情。

读梁实秋的《雅合谈吃》会发现,美食家并不见得非得是贵族,也有穷人,甚至可以说,清贫的美食家更能深谙其味。饱食终日的富豪,味蕾也变得迟钝了。这其实是一种个人化的精神追求:有物质条件自然如虎添翼,没有条件的话也不会死心—一宁可创造条件。举个例子:梁实秋有个亲戚,属汉军旗,又穷又馋,冬日偎炉取暖,百无聊赖,恰逢其子捎回一只鸭梨,大喜,当即啃了半只,随后就披衣戴帽,寻一只小碗冲进门外的大风雪。约一小时才托碗返回,原来他要吃榅椁拌梨丝,找配料去了。从前酒席,饭后一盘榀椁拌梨丝别有风味。老人家吃剩半只梨,蓦然想起此味,不惜在风雪之中奔走一小时,以促成自己的愿望。梁实秋说:“这就是馋。”所谓的饮食文化,基本点是对付饿,但最高境界则是对付馋的。这是一种解馋的'文化,美食的“美”和美学的“美”,是同一个字。

对于北京的传统小吃,文人自有不同的态度。譬如梁实秋与周作人,就各持褒奖与贬斥之一端。周作人处世为文都以超脱与宽容自命,偏偏对北京的茶食倍加挑剔(几近于吹毛求疵),并且丝毫不对这座名城掩饰自己的遗憾。梁实秋则与之相反,对北京的小吃大加赞美,甚至连小贩的吆喝声在他听来也抑扬顿挫、变化多端,类似于京剧情趣盎然的唱腔。他还专门写过一篇《北平的零食小贩》,完全凭借记忆罗列了数十年前北京城里的风味小吃:灌肠、羊头肉、老豆腐、烫面饺、豌豆黄、热芸豆、艾窝窝、甑糕、豆渣糕、杏仁茶... ...我边读边数,计有数十种之多。但他仍然强调:“以上约略举说,只就记忆所及,挂漏必多。”这篇文章本身就是一首声情并茂的赞美诗,或理解为对北京传统小吃执拗的敬礼,简直不像出自一位大学者之手。他回忆遥远的零食时肯定怀着一颗顽固的童心。

我很纳闷:都是一代文豪,对待同一事物的看法,为什么却有天壤之别?联系到他们各自的身世,才得出答案。周作人是从风物世情皆滋润雅致的江浙鱼米之乡远道而来,即使是评判京华的小吃,也无法调整其外乡人的视角,自然是挑剔的食客。南北风味本身即不可调和,何况淡淡的乡愁又不时触动他对异乡食物的偏见或不适,在饮食习惯上也就很难移情别恋、入乡随俗。

至于梁实秋,是土生士长的北京人,推荐旧北京城里沿街贩卖的各色零食时自然如数家珍,那里面维系着多少儿时天真的快乐,已成为记忆中最久远的财富。况且他写《北平的零食小贩》时已是暮年,又远在千里之外的台湾,哪怕是最粗糙的往事,也会被岁月消磨得光滑可鉴,更别说是故乡口味独特、堪称传统的美食了。

梁实秋谈论北京的零食自始至终都洋溢着主人的自豪。对故乡特有的食物如此,譬如他强调“面茶在别处没见过”,或“北平的酪是一项特产”。对各地俱有的也如此,他会进而辨别各自滋味的高下,譬如“北平的豆腐,异于川湘的豆花,是哆里哆嗦的软嫩豆腐,上面浇一勺卤,再加蒜泥”,以及“北平油鬼,不叫油条,因为根本不作长条状... ...离开北平的人没有不想念那种油鬼的。外省的油条,虚泡囊肿,不够味,要求炸焦一点也不行”。至于沿街兜售的切成薄片的红绿水萝卜,“对于北方煨在火炉旁边的人特别有沁人脾胃之效”,梁实秋特意用了八个字来形容:“这等萝卜,别处没有。”这很明显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情绪了,思乡而兼及于故乡的一切。在他那篇美文中,我不知道北京的美食是否如他不吝笔墨美化的那样,但仅仅作为读者,我已油然有向往之情。

我曾对照梁实秋的《北平的零食小贩》,在北京徒步勘探。有些小吃终于一识庐山真面目,并没让我失望,难怪老先生描述得美不胜收呢。但也有少数,怎么也找不见,我只能永远靠想象去体会了,体会其被文字渲染的风采。文字毕竟比记忆要长寿,否则我辈如何知晓它们曾存在过并且抚慰过一代人的心呢?

豆汁儿被老北京人夸耀为好东西,系用发酵的绿豆汤熬煮的既酸又带霉味的稠黏的热汤,常喝的人像上瘾似的,对此孜孜不倦。豆汁儿在北京本地小吃中最有代表性,在清朝与民国年间极流行。在台湾岛上不忘豆汁儿的,大有人在。梁实秋算一个。在《雅舍谈吃》一书里,他纵横评述天下美食,豆汁儿是不可能缺席的,那是他对故土的一个斩不断理还乱的念想儿。尤其值得重视的是他的评价:“北平城里人没有不嗜豆汁儿者,但一出城则豆渣只有喂猪的份,乡下人没有喝豆汁儿的。外省人居住北平三二十年往往不能养成喝豆汁儿的习惯。能喝豆汁儿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豆汁儿居然还有类似试金石的功效,它是北京人的专利,又是外地人无法培养的嗜好。

甚至对喝豆汁儿时的气氛,乃至配料,梁实秋也一一加以回忆:“坐小板凳儿,围着豆汁儿挑子,啃豆腐丝儿卷大饼,喝豆汁儿,就咸菜儿,固然是自得其乐。府门头儿的姑娘、哥儿们,不便在街头巷尾公开露面,和穷苦的平民混在一起喝豆汁儿,也会派底下人或者老妈子拿沙锅去买回家里重新加热大喝特喝。而且不会忘记带回一碟那挑子上特备的辣咸菜,家里尽管有上好的酱菜,不管用,非那个廉价的大腌萝卜丝拌的咸菜不够味。”咸菜作为豆汁儿的伴侣,说简单也简单,说重要还真不可或缺:“佐以辣咸菜,即棺材板切细丝,加芹菜梗,辣椒丝或末。有时亦备较高级之酱菜如酱黄瓜之类,但反不如辣咸菜之可口,午后啜三两碗,愈吃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热,终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

在现实中,豆汁儿的滋味,离他很近,又很远。那是属于前半生的滋味吧?他在文章中叹息:“自从离开北平,想念豆汁儿不能自已。”我觉得,与其说他爱豆汁儿,莫如说更爱的是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在他心目中,豆汁儿无形中已成为故乡的象征。正如鲁迅先生所言:让幼小时喜欢吃的那些东西,蛊惑我们一辈子吧。与其说这是食物的蛊惑,莫如说是乡情的蛊惑。

梁实秋还怀念北平的烤羊肉,分析北平烤羊肉为何以前门肉市正阳楼最有名:“主要的是工料细致,无论是上脑、黄瓜条、三叉、大肥片,都切得飞薄,切肉的师傅就在柜台近处表演他的刀法,一块肉用一块布蒙盖着,一手按着肉一手切,刀法利落。肉不是电冰柜里的冻肉(从前没有电冰柜),就是冬寒天冻,肉还是软软的,没有手艺是切不好的。”

梁实秋在青岛住过四年,想起北平烤羊肉馋涎欲滴。可巧厚德福饭庄从北平运来大批冷冻羊肉片,他灵机一动,托人在北平专门订制了一具烤肉支子:“支子有一定的规格尺度,不是外行人可以随便制造的。我的支子运来之后,大宴宾客,命儿辈到寓所后山拾松塔盈筐,敷在炭上,松香浓郁。烤肉佐以潍县特产大葱,真如锦上添花,葱白粗如甘蔗,斜切成片,细嫩而甜。吃得皆大欢喜。”

梁实秋不只讴歌北方的饮食,对南方的美昧也无偏见。我—直视其为北京人,其实他的祖籍却是浙江杭县(今余杭)。出于血液里对老家的认同,他对金华火腿颇有感情,特意写过一篇以《火腿》为题的文章:“1926年冬,某日吴梅先生宴东南大学同仁至南京北万全,予亦叨陪。席间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边大瓷盘,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见方高寸许之小块,二三十块矗立于盘中,纯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鲜美无与伦比。先生微酡,击案高歌,盛会难忘,于今已有半个世纪有余。”而这对于他个人来说,也相当于半辈子了。火腿的滋味,几乎可以蔓延他的一生。况且他是在台湾孤岛上,回忆大陆的火腿,思念中的火腿肯定比黄金制作的还要昂贵。他回忆上海大马路边零售的切成薄片的天福字熟火腿,用了这样两句话:“佐酒下饭为无上妙品。至今思之犹有余香。”他得到一只货真价实的金华火腿(瘦小坚硬,估计收藏有年),持往熟识商肆请老板代为操刀劈开。火腿在砧板上被斩为两截,老板旺住了,鼻孔翕张,好像嗅到了异味,惊叫:“这是道地的金华火腿,数十年不闻此味矣!”嗅了又嗅不忍释手,并要求把爪尖送给他。梁实秋在市井中总算遇见同好了,赞赏老板识货,索性连蹄带爪一并相赠。

梁实秋还说,火腿是南方人的挚爱,北方人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陈腐的油腻涩味,总觉得没有清酱肉爽口... ...不知这是什么原因?由此也约摸可以推算出两者审美观与价值观的区别。追求空灵虚幻的闲适文人,还是适宜生存在南方。北京人是务实的,他们或许更重视大碗喝二锅头大块吃清酱肉。梁实秋并不排斥清酱肉,但他还是为火腿做了适当的辩护:“只是清酱肉要输火腿特有的一段香”。这种绕梁的余香正是火腿的奥妙。

余香绕梁,余味绕梁,余音绕梁,使梁实秋心旌摇荡,歌之咏之,无意识地成为中华饮食文化的一位“传教士”。

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核桃腰》

引导语:核桃腰是以猪腰子、猪网油为主要食材制成的一道湖北菜,具有壮腰健肾、益智补脑的功效。该菜色泽黄亮,酥脆爽口,富有核桃香。

偶临某小馆,见菜牌上有核桃腰一味,当时一惊,因为我想起厚德福名菜之一的核桃腰。由于好奇,点来尝尝。原来是一盘炸腰花,拌上—些炸核桃仁。软炸腰花当然是很好吃的一样菜,如果炸的火候合适。炸核桃仁当然也很好吃,即使不是甜的也很可口。但是核桃仁与腰花杂放在一个盘子里则似很勉强。一软一脆,颇不调和。

厚德福的核桃腰,不是核桃与腰合一炉而冶之,这个名称只是说明这个腰子的做法与众不同,吃起来有核桃滋味或有吃核桃的感觉。腰子切成长方形的小块,要相当厚,表面上纵横划纹,下油锅炸,火候必须适当,油要热而不沸,炸到变黄,取出蘸花椒盐吃,不软不硬,咀嚼中有异感,此之谓核桃腰。

一般而论,北地餐馆不善做腰。所谓炒腰花,多半不能令人满意,往往是炒得过火而干硬,味同嚼蜡。所以有些馆子特别标明“南炒腰花”,南炒也常是虚有其名。炝腰片也不如一般川菜馆或湘菜馆之做得软嫩。炒虾腰本是江浙馆的名菜,能精制细做的已不多见,其他各地餐馆仿制者则更不必论。以我个人经验,福州馆子的炒腰花最擅胜场。腰块切得大大的、厚厚的,略划纵横刀纹,做出来其嫩无比,而不带血水。勾汁也特别考究,微带甜意。我猜想,可能腰子并未过油,而是水氽,然后下锅爆炒勾汁。这完全是灶上的火候功夫。此间的闽菜馆炒腰花,往往是粗制滥造,略具规模,而不禁品尝,脱不了“匠气”。有时候以海蜇皮垫底,或用回锅的.老油条垫底,当然未尝不可,究竟不如清炒。抗战期间,偶在某一位作家的岳丈郑老先生家吃饭,郑先生是福州人,司法界的前辈,雅喜烹调,他的郇厨所制腰花,做得出神入化,至善至美,一饭至今而不能忘。

核桃腰制作方法

1. 猪网油晾干,切成12 片,用刀拍平油筋;

2. 腰子去臊,洗净,片成6 片,每片再切成两半;

3. 核桃去壳,取仁拍成6 瓣,用开水轻烫一下,剔去核桃皮晾干水分;

4. 腰片用盐少许、黄酒腌渍入味;

5. 将网油摊在砧板上,每片上面涂上一层湿淀粉,将腰片分别摆在网油上,每片腰片上再摆放一瓣核桃仁,然后从一边卷起,卷成圆筒形,用湿淀粉封口;

6. 照此一一做好,共12 条,每条分切4 段,每段内有一片腰片,一瓣核桃仁;

7. 将鸡蛋磕入碗内,用筷子打出泡沫,加湿淀粉搅匀,再放干淀粉继续搅动,加植物油2 克,搅匀成油酥蛋糊;

8. 把卷好的网油卷逐个放入蛋糊内滚粘;

9. 炒锅置旺火上,倒入植物油烧至七成热,将滚粘的网油卷下油锅翻炸,待炸呈黄色时捞出;

10. 将油锅移置小火上,放入炸好的核桃卷续炸2 分钟,捞出沥油,码入盘内即成。

梁实秋《雅舍谈吃》读后感

梁实秋先生散文经典系列之一《雅舍谈吃》,真心感觉,读完后给我很多见识。虽不能称为“吃货”,但我着实对吃极有兴趣。好几次在吃饭前看这本书,被勾起了食欲,馋得想把书给吞下去。虽其中的一些吃食我只闻其名,并未放到过嘴里,却也是对之垂涎三尺。

作者是北平人,吃的习惯自与我这南方人不同,但在“面条”那一章我们却是有共鸣——我是嗜面条如命。文中先写到用手拉面条,讲他小时候,一位厨子有拉面条的绝技,面条如此拉,岂有不好之理——“如表演体操”,这样的描写叫人不禁笑起来。“其实面条本无味,全凭调配得当。”这句话甚是有理!清汤,“清可见底,也无油星子”,面条“排列整齐,像是美人头上才梳好的发蓬”,看着就觉得美味,味还差得了?

又有一篇文章讲馋,深得人心。何谓馋?不是猛吃,也不是吃相粗野,而是着重于食物质量,是一种“近于艺术的趣味”。人犯馋,是在饱食之际,突然想到一美味,喉咙极渴求,却也只好干咽唾沫。人之常情!

人吃为了活着,但人活着不是为了吃。就算如此,能把吃作为趣味和享受,不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