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张少府》唐诗赏析
《酬张少府》由王维创作,全诗主要写的是什么呢?下面来看看!
《酬张少府》
作者:王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注解】
酬:回赠
惟:只。
好:haò爱好。
自顾:看自己。
长策:高见。
空:徒,白白地。
旧林:故居。
吹解带:吹着诗人宽衣解带时的闲散心情。
穷:不能当官。
通:能当官。
理:道理。
渔歌:隐士的歌。
浦深:河岸的深处。
“君问”两句:这是劝张少府达观,也即要他象渔樵那样,不因穷通而有得失之患。
【翻译】
晚年了,好佛好道好宁静,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我知道自己没有混世才能,可笑可叹,只想着返回自己的旧园林,回家归隐。清凉的松风里,我无拘无束解衣袒怀,皎洁的山月中,我自由自在随意弹琴。你要是问我怎样当官的经验与道理,我笑而无语,一曲渔父之歌伴小船划向苇草深深。
【讲解】
这首诗,一上来就说,自己人到晚年,惟好清静,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了,乍一看,生活态度消极之至,但这是表面现象。仔细推求起来,这“惟好静”的“惟”字大有文章。是确实“只”好静呢,还是“动”不了才“只得”好静呢?既云“晚年”,那么中年呢?早年呢?为什么到了晚年变得“惟好静”起来呢?接着的三、四两句,透露了个中消息。王维早年,原也有过政治抱负。然而,张九龄罢相贬官,朝政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王维的理想随之破灭。“自顾无长策”,就是他思想上矛盾、苦闷的反映。他表面上说自己无能,骨子里隐含着牢骚。尽管在李林甫当政时,王维并未受到迫害,实际上还升了官,但他内心的矛盾和苦闷却越来越加深了。出路何在?对于这个正直而又软弱的知识分子来说,自然就只剩下跳出是非圈子、返回旧时的园林归隐这一途了。“空知返旧林”的“空”字,含有“徒然”的意思。理想落空,归隐何益?然而又不得不如此。在他那恬淡好静的外表下,内心深处的隐痛和感慨,还是依稀可辨的。(此段为刘德重先生的评论)
“晚年”与“好静”没有必然联系,孙文、毛泽东、蒋中正晚年也不好静。美国总统退休之后演讲写书,也没怎么好静,格林斯潘七十多岁了还担作美联储主席,美国客机上的“空爷爷”、“空奶奶”多了。(人家不专招年青的“空姐”)
说到底,王维是智者,他在身居高位、从未受到迫害之时,就明白了一切。作家张恨水在1957年“反右”之前,坚决不说一句单位领导、国家领导坏话,连最委婉的意见也不说,无论大家怎样真诚地劝他,他只说“好,好,一切都很好”。
中国从不缺少智者,中国只缺少制度,缺少法制、人权的保障。
第五六句,王维把笔一转,重弹田园山林之美、隐居生活之闲适的旧曲,“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松林吹来的'清风吹散了我的头发也吹得我解带敞怀,明月的清辉照着我下独坐山林之间随性弹琴,一切都是自由的,身与心都是自由的,我尽情地沐浴在清风月光里。这是一种逃避一种解脱,也是一种安慰一种调节;这是一种消极一种无奈,也是一种高洁一种追求;这是一种麻醉一种痛苦,也是一种拒绝一种坚定。
“‘松风’、‘山月’均含有高洁之意。王维追求这种隐逸生活和闲适情趣,总比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好吧?”(此二句为刘德重先生的评论)
我清楚地记得“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的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这里也有“琴”“明月”“清风”,但阮籍的心是喷发前的火山,从诗的最后两句完全可以明白。但王维不是,王维的心是平静安闲的,至少给我们的感觉是平静安闲的。阮籍还要喷发一下,而王维是死火山。
最后,“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从诗的题目上可以看出,这是王维给张少府的回赠,最后二句照应了“酬”字,同时又妙在以不答作答:您要问有关怎样当官发达的道理吗?我可要唱着渔父之歌向河浦的深处逝去了。末句五字,又淡淡地勾出一幅画面,可真有点“韵外之致”的“神韵”呢!这里的“渔歌”,又暗用《楚辞·渔父》的典故:“渔父莞尔而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王维又似乎在说:世事如此,还问什么‘穷通’之理,不如跟我一块归隐去吧!这就又多少带有一些与现实不合作的意味了。诗的末句,含蓄而富有韵味,耐人咀嚼,发人深思。(此段又是刘德重先生的评论)
王维是绝望,但他还声明自己“万事不关心”,用诗文表明自己绝望的人肯定不是最绝望的人,沈从文比王维绝望;沈从文临终的前几年,常常呆看电视一言不发,有时一张口就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说的”,被侮辱多年的老人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更不想写什么了;聂绀弩应该是最绝望的人了,他晚年与当年告密者友好地来往,我认为,他不是宽容更不是愚蠢,因为他知道天下乌鸦一样黑,人也一样,就这么混着活几年吧,这可能是人间最大的绝望。
【赏析】
读王维的诗总觉如沐浴更衣,通身清爽舒畅,心境澄明。宋人张戒云:“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词不迫切,而味甚长”(《岁寒堂诗话》卷上),而以“词不迫切而味甚长”八字移之评《酬张少府》一诗,则是再确当不过的了。
《酬》诗是一首酬人之作。张少府,不详何人。少府,是县尉的别称。古时称县令为明府,县尉是辅佐县令工作的,地位在县令之下,故称少府。县尉在唐代虽是九品小吏,但职事在身,诸事还是不能不关心的。而王维性喜恬淡,笃志奉佛,晚年更是长斋绣佛前,蔬食素衣,屏绝尘累,俨然不食人间烟火者。这首诗就明显着此痕迹。
此诗首联二句,即把“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作者,与身居下僚、琐务缠身的张少府形成鲜明的对比。颈联“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二句,则是对“万事不关心”的闲适生活的具体而形象的描绘:正因自己“万事不关心”,所以才能懒散地解开衣带任清凉的山风吹拂,悠闲地弹奏着音乐尽享那明月的清辉。这种解带自适、弹琴自娱的生活,与那种簿书丛集、束带躬职的碌碌官场生涯又形成鲜明的对比。“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二句,对仗工整,节奏鲜明,情景相生,意境两谐,充分体现了王维的闲适情趣和生活理想。他厌倦了喧嚣纷扰的尘世生活,企图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追寻任情自适的个人小天地。他是那样深深地依恋着自然界中的一景一物,在他看来,这些无知之物都是充满感情的。松风有意,吹人解带而饱享大自然的恩赐,山月多情,照人弹琴而领略那音乐的美妙。这种超脱尘世的理想境界,时时出现在诗佛王维的诗中,特别是他那些吟咏辋川别墅的优美诗篇中。他的《竹里馆》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松竹、明月、素琴,与其说是诗人的知己,不如说它们简直就是诗人生命的一部分。松竹、明月、素琴,这都是高洁的象征,也是诗人理想的化身。
然而,我们如果据此而说诗人王维已完全陶醉于这种物我一体的无差别境界之中了,那又未免误解了诗人的深心。王维虽被人称为诗佛,但他并非是浑身静穆的诗人!世人忘我浑容易,要我忘世岂容易?!在这首诗中,诗人虽说“万事不关心”,但他那颗跳动的心仍隐然可以感觉到。首句“晚年唯好静”,一个“唯”字即泄露了他那深隐的天机。“唯”者,只是也。只是晚年“好静”,那么中年呢?少年呢?王维的诗已给我们作出了回答:《赠从弟司库员外絿》诗云:“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徒闻跃马年,苦无出人智。”《谒璇上人》诗云:“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终南别业》诗则云:“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他在《献始兴公》(张九龄在开元二十三年封始兴县伯)诗中说:“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食梁肉,崎岖见王侯。……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仇。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而当张九龄遭排挤而被贬荆州长史后,他在《寄荆州张丞相》诗中则说:“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王维由热衷进取到黯然思退的急骤转变,说明了什么呢?曾怀着满腔热血写过《陇西行》、《夷门歌》、《老将行》、《使至塞上》、《出塞作》、《观猎》等诗篇的王维,何以发出“万事不关心”的消极唱叹呢?颔联“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二句,正委婉含蓄地道出了诗人这一转变的原因所在。所谓“自顾无长策”,只不过是自谦之词罢了。实际上,不是我无长策,而是我之长策不能为世所用,有志不获骋,也就只好“返旧林”隐居了。这里显然是有着壮志难酬的苦闷和牢骚在的。朝政日非,官场昏暗,有志之士难以立足。王维曾因事被谪贬济州司仓参军,他在《初出济州别城中故人》诗中说:“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执政方持法,明君照此心。”最能表明他的心迹的,是此时写的《济上四贤咏·崔录事》一诗:“解印归田里,贤哉此丈夫。少年曾任侠,晚节更为儒。遁迹东山下,因家沧海隅。已闻能狎鸟,余欲共乘桴。”“乘桴”,系用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事。看来,他是引崔录事为同调的。“迹峻不容俗,才多反累真”(《过太乙观贾生房》诗),而只有“返旧林”隐居才能保其“真”。这里的“旧林”,即指其辋川别墅,而语出陶诗。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守拙”,亦即“保真”。王维的心原是与陶渊明相通的。他对这位五柳先生是颇为企慕的。陶彭泽的解官归里,王右丞的半官半隐,为的都是任真守拙。所以当张少府问他“穷通理”时,他避而不答,而只云“渔歌入浦深”了。这种以不答答之的含蓄笔法,是隐藏着若干潜台词的。“穷”,指失意,指归隐;“通”,指得意,指出仕。出处行藏,是一篇大文章,非一语所能尽。如果侈谈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大道理,那就未免涉俗了,“高人王右丞”岂屑语此哉!而“渔歌入浦深”,指的正是辋川那一片“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王维传》)的悠闲自适的小天地。作者《辋川集·南垞》诗云:“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欹湖》诗云:“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白石滩》诗云:“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椒园》诗云:“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松竹摇曳,山月照人,琴声悠扬,渔歌互答,此情此景,其乐何极!黑暗的官场,污浊的尘世,岂有此乐哉!难道诗人真的甘心老死于这世外桃源吗?作者《辋川六言》诗云:“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又《桃源行》云:“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作者又何曾完全忘却世间人事!所以,我们切不可轻看了结句“渔歌入浦深”五字,这既是写景,又是寄意。这里的“渔歌”,实际上又暗用《楚辞·渔父》之意:“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所以王逸注曰:“水清”句,‘喻世昭明,沐浴升朝廷也”;“水浊”句,“喻世昏暗,宜隐遁也”(《楚辞补注》卷七)。“渔歌入浦深”,正如“松风吹解带’二句一样,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生动形象而又含蕴无穷的画图,充分体现了王维“诗中有画”的妙境,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发人深思,耐人寻味。
王维不仅自己企图避世,而且劝张少府归隐,这种逃避现实、洁身自好的思想,无疑是消极的软弱的表现。但在那恶浊的社会环境里,洁身自好谈何容易!“出淤泥而不染”,避浊世而自洁,不是要比那些虎豹甘人、为虎作伥之徒高出千万倍吗?何况他那高洁的情操,悠闲的襟怀,还给我们许多的启迪和教益呢!清人方东树评王维曰:“辋川于诗,亦称一祖。……寻其所至,只是以兴象超远,浑然元气,为后人所莫及;高华精警,极声色之宗,而不落人间声色,所以可贵。然愚乃不喜之,以其无血气无性情也。”(《昭昧詹言》卷十六)方氏评语,前大半大致是不差的,而结语谓摩诘“无血气无性情”,则实大谬!摩诘之诗,岂是无血气无性情之人所能作得出的!只是方氏未能深入领悟其中奥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