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寒风在吹散文

那年万物复苏的春天,一次意外让我们本来就艰难困顿的生活平添了风霜,就像刺骨的寒风,几近冻结了我所有的希望。还好,虽然几近崩溃的边缘,还是迎着凛冽的寒风走出了困境。

那是20xx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我这农家小院的寂静。那天,我和李把房上晒好的苞米运进粮仓里,忙了一小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李又赶紧骑上摩托车,把我的小女儿送到乡里上客车,那时她正在读高三。我一个人把剩下的底子打扫起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我想李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在妹妹家吃晚饭了。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我赶紧跑进去接起电话,一听是李打来的,说他在大庆呢。大庆?我疑惑不解地问,他一字一句的说:我把一个老头撞了。这几个字有如晴天霹雳,重重的锤击在我的心上,他的话音还没落,我急切地问:怎么样?你呢?他说,老头没有生命危险,也没看到有伤,但他就是不睁眼睛,还直哼哼,我没啥事,马上给他检查身体。放下电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头扎在冰凉的炕上抱头大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孩子上学走拿的几百块钱,那是家里仅有的了。我拿什么给人家治病,而且他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就像机器一样,各部零件都老化了,碰不得。就是他自己摔倒都不知能不能爬起来。还不知后果如何,都说砸锅卖铁,我这锅已经砸了,铁都买了,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翻江倒海。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我都不敢接了。没办法,擦擦眼泪,走到电话跟前,调整一下情绪,拿起电话手都在颤抖,还好,是李的同事打来的,她们知道这事了,怕我接受不了。说:嫂子你可别太上火,没啥大事。我说:知道,啥事都有个接受过程,我会好起来的。女人有时比男人还坚强。

放下电话,我不知是吓的、是冻的、还是饿的,走路腿都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到外面拿点柴禾,坐在地上把炕烧热等李回来。这时我平静了很多,只是屏住呼吸在听着李的摩托车声。这几个小时的间隔好像分开几个月了,不知为什么?我是那么想见到他。可恨那石英钟,不管你怎么着急,他都慢条斯理地,咔嚓、咔嚓地走着。时间是一分一秒的过,这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突然,院子一下亮了,我赶紧出去,是一个环城车开进来,李从车上下来,用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屋走。哎呀!怎么你......上了炕我一看,那脚肿的像个大熊掌。我说:在医院你怎么没看看脚呢?他还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看得出来他很疼,是在硬撑着。这几个小时他好像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憔悴了。我没急着问这事情的经过,我俩谁也没吃饭,但都很饱啊!那就睡吧!这一天是真累呀!灯是关了,我俩谁也没睡着。他是脚疼,我是心疼。

第二天,简单的安顿一下李,我就和老二(也就是孩子的二叔)俩去被撞的老头家了。我们买了吃的喝的还有营养品。到了那儿,老人正在打吊瓶,精神状态也挺好。一家人还很热情,言谈举止给你感觉算通情达理,看到这种情形我们心里才放松了下来。

回到家里,李把昨天发生的情况说给我们听:我是送孩子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屯子,我就把摩托车减速了,就在这时,一个老头骑着自行车突然横窜马路就过来了。我一看,不好,就一拐车把,又一脚把刹车点到底,我滚出十几米远,然后又掉到路旁的深沟里。万幸的是我带头盔了,要不......当时我都懵了,也不知碰没碰着那老人。紧忙迷迷糊糊的爬出来,走到跟前一看,他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叫他,他也不回答,我就赶紧打车把他送到大庆医院。到了那通过检查,医生说没有伤,一切正常,回去休息两天就好了。这时老人开口说话了:我心肌炎犯了。医生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当时毅然决然地说:给他开几个疗程的消炎药。我深深地松了口气,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事了。这几个小时楼上楼下的跑,也没觉得脚疼,就是觉得鞋不跟脚,当时也顾不上自己呀!坐在回家的车上一看,有一只鞋底都快掉了。这时我才感觉到脚一阵阵疼的受不了,忍着疼痛把老人送回家。摩托车也骑不了了,只好打车回来 折腾这一天到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第三天,我和老二俩一大早就去拜望老人。一进院正好碰上老人溜达刚回来,当时看到他表情很不自然,进了屋,他赶紧上炕躺下闭着眼睛说:快给我点上针。我们也很理解,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摔一下也够养几天的,待了一会,我们就回来了。

带着李到医院去检查,他的脚疼得越来越严重。到了医院拍片一看,右脚骨折了,打上石膏,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伤势很严重。李说啥也不肯住院,他不想再借钱了,坚持拿些药回家慢慢养。医生嘱咐回去拄拐,别用人扶着,对恢复不利。

就这样,我们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那个老人。第七天我又借了一千元钱准备给老人,到了他家,老二从兜里掏出钱来放在炕上,刚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话还未出口,这家人马上就变了脸,特别是老人的老伴,屁股一颠多高,手还直拍巴掌,气愤的说这不拿我们徒鄙吗,老头胃病也犯了,大腿还被自行车的车把划青一块。老人迷糊着眼睛也不说话,他的儿子坐在椅子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在劝他妈妈,这时老太太说:你必须得给我们五千元钱,要不我们心里也不平衡。当时就像给我当头一棒,懵了,我想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当时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被人从暖洋洋的岸边扔进冰窟窿里,是那样冰冷,空间是那样的狭窄,我快窒息了。感觉自己已经坐不住了,紧忙把脑袋靠在他家的墙上,真有些接受不了。但我不想和他理论什么,谁让咱摊上这事了呢。没办法,只好让老二到乡里的妹妹家去借钱。我就像个人质一样在这等他拿钱回来。这时屋里的气氛很尴尬,我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呀!都怪我们太无知了,我坐在那儿仔细一想前几天他们常说的话,你们别跑了家里都忙了,他没啥大事了。事实上他的潜台词就是你给我点钱得了,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演戏了。就在这时,咣当一声门响,机灵一下,好像把我从噩梦中惊醒。是老二回来了,把钱给了老太太,说你数数,她贪婪的笑笑,褶皱里堆满了贪婪,说不用了。我们也礼貌地和他们告了别,走出外面的大门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咳!是这家的门槛,让我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虽然只有一个星期,但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们的世俗历练了我,让我更加成熟,但伤不起呀。快要到家了,我嘱咐老二,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大哥,怕他上火,配合我把事情说圆了。

到了家,我一进屋就笑容满面地给李描述这个事的经过,说了不少,都是我虚构的。瞪着眼睛又做了一个美梦,说心里话我真有点高兴,不管结局怎样,它终于剧终了。李对这样的结局,没啥反应,他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明明是在妹妹家拿五千元钱,我和李说五百块钱就把这事解决了。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李去妹妹家还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时我把整件事隐瞒得密不透风,特意打电话嘱咐李的同事们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当时他行走不方便,每天坐在炕上知道真相他会更上火。那些日子我的小女儿打回来好几次电话,我都害怕,不知和她说什么,马上要高考了,怕影响到她的学习。始终没把这事告诉她,但每次我都故作镇静地和她说家里形势一派大好。当时这句话都是我和小女聊天的开头语,结束了还要俏皮地说句,拜拜。直到现在每次和她聊完都会说拜拜。刻意为了掩饰我当时内心的苦楚吧!

天越来越暖和了,李的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要种地了,他只好一个人在家,我去拔掉洼地里苞米杆子,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儿,因为上年涝的,拔下来还带着个大泥巴坨子,得抱成大堆,再用火烧掉,这样就不影响种地了。人在地里心在家,满脸的汗水顾不得擦,紧着忙碌是惦记家中的他。大约一个多星期终于干完了地里的活,我松了口气,在家方便照顾他了。然后我又把房前屋后栽上树,多干点活也充实,省得闲下来就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家房后就是地,有时我收拾完,安顿好李,心实在太压抑了,我就一个人顺着这垄沟往北走,泪水迫不及待的掉下来,痛痛快快释放心里的郁结。有一天邻居的妹妹从后面赶上我,以为我想不开,陪着我一起走。人们都说活着要坚强,坚强无非就是一层面纱,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有脆弱的一面,我这一段就是带着面纱陪李度过来的。累了一天晚上还能睡个好觉,憧憬着明天、明天、明天,我想有李在身边,什么困难我都不怕,面包会有的,我的明天一定是美好的。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想起来已经没有了辛酸,只是有些遗憾,为那些可怜,可悲的人感到怅然。这群人灵魂丑陋,将一直在卑微的泥潭里挣扎。

那年春天散文

那年,故乡的春天总是不紧不慢,如期而至。

阳光照进了我的闺房。我坐在书桌前,虽翻开了书本,但却呆呆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嫩绿或嫩黄的叶子,几只小鸟一边欢快的雀跃着、一边叽叽喳喳的叫着。这时,母亲敲了敲我的房门,对我说:“春天到了,到外边走走吧!”

虽然我仍然不回应母亲的话,但是,我还是动了心的:是的,春天到了,我还要宅在房间里吗?虽然我是名副其实的宅女,可外面明媚的春光这般诱人、小鸟叫得这般欢,干脆就出去看看吧!我起身整理书桌。母亲见我要走出房门,会意地笑了笑;又见我一脸呆冷便低下头走开了。望着她略微弯曲的背影,我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因为,我跟我妈从除夕冷战至今,到现在我还未跟她讲过话。

我走出房门。突然,我感到春姑娘的魅力,外面的.景物都卸了旧装换了新装。有些心急的无名小花已经恣意的开放了,装点着这一片片土地;有些羞涩内敛的花正打着花骨朵儿,弯着腰,低着头,仿佛为后边的绽放积蓄力量。花儿旁边的小草显然不愿作陪衬,一个个昂首挺胸,努力地往上窜。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洗衣服的小河边的洗衣石边。河水很轻,很温顺,它缓缓地流,不急不躁。我看着小河边的洗衣石,不知不觉已经泪满盈眶,我跟母亲冷战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当时我俩各自洗着衣服;我洗累了,想蹲坐在洗衣石上,可脚一滑,整个人都栽进河里去了,双手下意识地找支撑点却被河底下尖利的石头割破了;我原本以为母亲会拉我一把,可是,她没有;我挣扎着起来,双手流着血。母亲看见我的狼狈像,只抛下一句冷到刺骨的话:“那么大一个人了,还摔跤!”

待母亲看见我一双手在滴血的时候,我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从此,我就不想与她有半句交流。望着清澈见底的小河水,自己滴入小河的血早已没了踪影,可我那被石头割破双手却留有疤痕……

我走进了自家的果山。家里的果山上种的全是脐橙。春天一到,耐不住寂寞的橙树便开满了花,星星点点、团团簇拥、纯白纯白的,散发着浓郁的花香。一阵春风吹来,那些花便跳起了舞,有些胆大的花瓣竟想乘风而飞。望着充满勃勃生机脐橙树,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母亲一个人在果山上干活的样子。顿时,脑海里忽然跳出那句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是的,那件事,我母亲真的没错,她讲那句话也是无意的。错在我,自己摔了一跤、被河底下尖利的石头割破了手,还怪母亲、耿耿于怀母亲讲我的那一句话,而且固执得像头牛。思绪万千,我感到眼睛一片湿润……

那年春天,我和母亲和好了。冷属于冬天,而春天是温暖的。后来,我爱上了那年的春天;再后来,我爱上了故乡所有的春天,因为故乡的春天是这般的美丽、可爱,故乡的春天充满了亲情的温馨、开心。

那年春天的散文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是我走出校门的第一个春天,我至亲至爱的母亲病倒了,病倒在正月初七,新年气息正浓的日子里。那个春天,那个充满艰辛的`春天,成了我一生中最为伤感的记忆。

母亲一向体弱多病,这次的病来的太突然,病倒后就神志不清,半个身子不能动,成了“植物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我只能望着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流泪。本来我对不能复读并未过多埋怨,我知道他们为了子女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一向固执地认为,并非只有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可以用笔,用我满腔的热情去描绘我未知的明天,我一直憧憬着我灿烂而辉煌的明天,而这一切在灾难来临之后都变得脆弱。当我明白流泪与伤心全都无济于事时,我开始擦干眼泪,正视现实。

于是在春光里,我和二哥白天做豆腐上街去买,晚上和大姐轮流照顾母亲。那个春天,所有的收入全都用在了母亲身上,每次辗转于药店,我都会期盼母亲奇迹的出现,然而母亲却一直没有醒过来,直到去世。

正是那时,我才深深感觉到我长大了,我可以用我稚嫩的双肩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分担一丝微薄的力量。多少个不眠之夜,望着母亲,强忍着泪水,一次又一次鼓励自己:你是强者,你不应当流泪!只有弱者才会用泪水来浸泡自己!多少次夜伴孤灯,面对生活发出一声声呐喊!“人生即使如一根火柴。也要发出辉煌的一瞬;只要能织就美丽的网,何必在乎吐丝的艰辛?!”后来这两句话都刊登在《时代青年》上,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当最后一丝春光褪尽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当必须正视与年迈的父亲一起生活这一现实时,我的心已变得坦然。或许只有经历了生离死别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之后才会有这种至深的感受!感谢生活,让我过早地明白了许多许多!

刘亮程散文《寒风吹彻》

刘亮程,作家,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风中的院门》《一个人的村庄》《库车》等。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

寒风吹彻 刘亮程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雪来临。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整齐地码在窗台下;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无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下午我还走出村子,到田野里转了一圈。我没顾上割回来的一地葵花杆,将在大雪中站一个冬天。每年下雪之前,都会发现有一两件顾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搁一个冬天。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样用自己那只冰手,从头到尾地抚摸自己的一生。

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花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顶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残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熟。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那时一村人都是靠长在沙漠里的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取暖过冬。因为不断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来越远。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时间才能拉回一车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千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吉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几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

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爬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我把这点隐深的温暖节俭地用于此后多年的爱情和生活。我的亲人们说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

许多年后有一股寒风,从我自以为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浸入的内心深处阵阵袭来时,我才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它已经来临。

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我试探着用另一条腿跳下车,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动了一阵,又点了一堆火烤了一会儿,勉强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

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

那个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炉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这条腿当回事些,或许我能暖和过来。可是现在不行了。隔着多少个季节,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浑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我准备了许多柴禾,是准备给这个冬天的。我才三十岁,肯定能走过冬天。

但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尔后整个人生。

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个冬天的寒冷,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寒气。

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开。

大约上了半个时辰,他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开门走了。我以为他暖和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听人说村西边冻死了一个人。我跑过去,看见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半边脸埋在中。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冻死。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他的生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只是我们看不见。一个人最后的微弱挣扎我们看不见;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我们认为他死了。彻底地冻僵了。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底磨快通一边帮已经脱落的那双鞋?还有他的比多少个冬天加起来还要寒冷的心境……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一小炉火,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显然杯水车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边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玛河去看望她。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喧。

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

……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蜗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春天。好像姑妈那句话中的'天'一直没有热。

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冻的马路往回走。母亲在那段路上告诉我姑妈去世的事。她说:'你姑妈死掉了。'

母亲说得那么干涉,像再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说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快到家门口时,母亲说了句:天热了。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身上正冒着热气,或许是走路的缘故, 不过天气真的转热了、对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天热了过来喧喧。'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爷爷奶奶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母亲还活着。我们在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我告诉自己,不管天冷天热,我们都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母亲拉扯大她的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

但母亲斑日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随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

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线暗淡.许久以后我还记起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围抱火炉,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我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脊背却依旧凉飕飕飓的。寒风正从我看不见的一道门缝吹进来。冬天又一次来到村里,来到我的家。我把怕冻的东西-一搬进屋子,糊好窗户,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

(摘自《一个人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