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雨丝连绵,飞溅的泥浆和着爆竹与雷鸣,仰头望天,不知颊上流下的是泪还是雨。爷爷走了,老天哭了。

不曾想第一次面对亡灵,是在这样一个浑然不觉的岁月。想到梁遇春先生笑谈“人死观”的轻松坦然,忆起庄周鼓盆送妻的高论,心里由衷佩服却仍无法释怀。放不下的,是那黑白照片中微笑的面庞。

爷爷选择了在大年初三的下午撒手人寰,他用不屈创造了医学史上又一个奇迹。那令人痛心的喘息和咳嗽、手帕上的丝丝殷红无不述说着疼痛,而他,依然在笑,依旧执着,癌细胞从肺部扩散至全身了,他仍不肯向命运低头,不愿让儿女担心。当病魔张牙舞爪地露出狰狞的面容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给儿女们一个完整的春节,同时也让他的小孙女在擦干眼泪返回教室时不耽误课程。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思虑周全。

爷爷虽没念过几年书,但性格倔强,有骨气。决心戒烟,便不再拾烟斗,决定戒酒,便再滴酒不沾唇。几十年前,奶奶乘火车到城中卖菜贴补家用,爷爷从不相送,颇有些“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都会去接你”的深情。这样的相濡以沫,终得子孙满堂。爷爷一辈子不怪、不恨、不怨、不停歇,唯一一次午睡,睡下后就不曾再站起。琐碎小事,点点滴滴,爷爷用双手撑起了一个大家。那畦菜地,还有去岁播下的菜种,白菜青韭,仍凛然挺立;那亩方田,棵棵油菜,还在期盼着今春的盛开。

让子女读书成人是爷爷始终坚持的信念。在那个温饱不得的年月,因这份坚守,千斤重担压在中年已略微弯曲的脊背上,也正因如此,爷爷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多了一份可以燎原的希望。那溢满墨香的点横竖撇捺,是他无比敬畏的图腾,孕育着成龙成凤的梦想,由汗泪滋润茁壮。三个相继跃出农门的大学生,亦是爷爷心头永远的自豪。

踱步于黄昏中愈发沉寂的堂屋,地面深深浅浅间,仿佛还能辨别出爷爷的脚印。案头香烛闪烁,衬出遗照中微微上扬的嘴角。

山河睡了而风景醒着,春天睡了而种子醒着,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您睡了,而我醒着。清明将至,不知是否还有雨落断魂。但爷爷,您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