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这面铜镜总是靠岁月的擦磨来现其光亮。
瞿秋白以文人为政,又因政事之败而返观人生。如果他只是慷慨就义再不说什么,也许他早已没入历史的年轮。但是他又说了一些看似多余的话,他觉得探索比到达更可贵。当年项羽兵败,虽前有渡船,却拒不渡河。项羽如果为刘邦所杀,或者他失败后再渡乌江,都不如临江自刎这样留给历史永远的回味。项羽面对生的希望却举起了一把自刎的剑,秋白在将要英名流芳时却举起了一把解剖刀,他们都把行将定格的生命的价值又推上了一层。哲人者,宁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秋白不朽。
阅读复杂,写作也就复杂。满足刺激有黄色、武打读物;满足休闲有闲话、笑话等读物;满足信息有报纸;满足知识有专业的或普及的读物。而满足思想和审美这两个较高层次,可以是专门的思想理论和美学读物,也可以体现在其他各类读物中。散文是一种形式短小,但又旨趣高雅的文种,它不是应用文,不以求实,而专攻虚境,主要满足人的思想和审美这两个较高需求的。它可以叙述任何内容,但必须见美见理。文章为思想和美感而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认为一篇散文,如果只是传达了一些信息或知识,还不能叫文章,文者,纹也,要有花纹,要美。又因为文章是在人的精神世界中往来的方舟,其写作主体和阅读主体都是有思想的人,所以它一定要传递一些新的有个性的思想。这样笔者才吐而后快,读者才开卷有益。
当一个人从道理上明白了生死大义之后,他就获得了最大的坚强和最大的从容。这是靠肉体的耐力和感情的倾注所无法达到的,理性的力量就像轨道的延伸一样坚定。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向来是以理行事,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
山水毕竟是无言之物,一般人耐不得这种寂寞,总要附会出一些故事来说。
它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就是美。
大音希声,大道无形,大智之人,不耽于形,不逐于力,不持于技。
自古都是心胜于兵,智胜于力。
我从延安回来,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窑洞。
照理说我对窑洞并不陌生,我是在窑洞里生,窑洞里长的。我对窑洞的熟悉,就像对一件穿旧了的衣服,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但是,当三年前,我初访延安时,这熟悉的土窑洞却让我的心猛然一颤,以至于三年来如魔在身,萦绕不绝。因为这普通的窑洞里曾住过一位伟大的人,而那些伟大的思想也就像生产土豆、小米一样在这黄土坡上的土洞洞里奇迹般地生产了出来。
如果秋白就这样高呼口号为革命献身,人们也许还不会这样长久地怀念他研究他。他偏偏在临死前又抢着写了一篇《多余的话》,这在一般人看来真是多余。我们看他短短的一生斗争何等坚决,他在国共合作中对国民党右派的批驳、在党内对陈独秀右倾路线的批判何等犀利,他主持“八七会议”,决定武装斗争,永远功彪史册,他在监狱中从容斗敌,最后英勇就义,泣天地动鬼神。这是一个多么完整的句号。但是他不肯,他觉得自己实在渺小,实在愧对党的领袖这个称号,于是用解剖刀,将自己的灵魂仔仔细细地剖析了一遍。
“一天深夜,城里发生叛乱,身为地方长官的赵明诚不是身先士卒指挥戡乱,而是偷偷用绳子隹城逃走。事定之后,他被朝廷撤职。李清照这个柔弱女子,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大节大义,很为丈夫临阵脱逃而羞愧。”
“后人评李清照常常观止于她的一怀愁绪,殊不知她的心灵深处总是冒著抗争的火花和对理想的呼喊。她是为看不到出路而愁啊!她不依奉权贵,不违心做事。她和当朝权臣秦桧本是亲戚,秦桧的夫人是他二舅的女儿,亲表姐。但李清照与他们概不来往,就是在她的婚事最困难的时候她宁可去求远亲也不上秦家的门。”
纪念馆本是一间瞿家的旧祠堂,祠堂前原有一条河,叫觅渡河。一听这名字我就心中一惊,觅渡,觅渡,渡在何处?瞿秋白是以职业革命家自诩的,但从这个渡口出发并没有让他走出一条路。“八七会议”他受命于白色恐怖之中,以一副柔弱的书生之肩,挑起了统帅全党的重担,发出武装斗争的吼声。但是他随即被王明,被自己的人一巴掌打倒,永不重用。后来在长征时又借口他有病,不带他北上。而比他年纪大身体弱的徐特立、谢觉哉等都安然到达陕北,活到了建国。他其实不是被国民党杀的,是为“左”倾路线所杀。是自己的人按住了他的脖子,好让敌人的屠刀来砍。而他先是仔细地独白,然后就去从容就义。
他不但解剖了自己的灵魂,在这《多余的话》里还嘱咐死后请解剖他的尸体,因为他是一个得了多年肺病的人。这又是他的伟大,他的无私。我们可以对比一下,世上有多少人都在涂脂抹粉,挖空心思地打扮自己的历史,极力隐恶扬善。特别是一些地位越高的人越爱这样做,别人也帮他这样做,所谓为尊者讳。而他却不肯。作为领袖,人们希望他内外都是彻底的鲜红,而他却固执地说:不,我是一个多重色彩的人。在一般人是把人生投入革命,在他是把革命投入人生,革命是他人生实验的一部分。当我们只看他的事业,看他从容赴死时,他是一座平原上的高山,令人崇敬;当我们再看他对自己的解剖时,他更是一座下临深谷的高峰,风鸣林吼,奇绝险峻,给人更多的思考。...
他在《多余的话》里一再表达他对文学的热爱。他多么想靠上那个码头。但他没有,直到临死的前一刻他还在探究生命的归宿。他一生都在觅渡,可是到最后也没有傍到一个好的码头,这实在是一个悲剧。但正是这悲剧的遗憾,人们才这样以其生命的一倍、两倍、十倍的岁月去纪念他。
作为领袖,人们希望他内外都是彻底的鲜红,而他却固执的说:不,我是一个多重色彩的人。他是一个内心既纵横交错,又坦荡如一张白纸的人。
延安岁月是毛泽东及我们党与土地、与人民联系最紧密的时期。他住在窑洞里,上下左右都是纯厚的黄土,大地紧紧地搂抱着他,四壁上下随时都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着力量。
时间不可留,但能换得做成一件事。
一个人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历史绝不会陪你哭泣,而它只认你的贡献。
人们大都是用自己的心情去体贴那无言的自然。
人们在这石山上摩崖刻字,凿窟造像,嘁嘁喳喳,忙忙碌碌。惟有这山默默无言。
时间这个冰冷却又公平的家伙,你无情,他就无意;可你又求,他就给予。
一个人在社会这架大算盘上只是一颗珠子,他受命运的摆弄;但是在自身这架小算盘上他却是一只拨着算珠的手。
哲人者,宁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既然是灵魂,它就该有不同的驱壳,它就会有永远的生命。
但上苍欲成其名,必先夺其情,苦其心。
爱情这东西实在属于土地,属于劳动,属于那些无产、无累、无任、无负的人。
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
但幸福又是个动态的东西,如想要独立高峰,就只有一座接一座去攀登,才能一次又一次地享受。
大胜之后他别无奢求,推开窑门对警卫说,只要吃一碗红烧肉。
技艺可传,水与气难移。
你看,建筑师假这教堂创造自己的艺术,神父在教堂内布道,教徒在跪凳上忏悔,小偷则在教堂外自由潇洒地行窃。大家都守定自己的宗旨,心诚则灵。社会就在这种复杂的关系中共生共存。
常人之心,年月可观;哲人之心,世纪方知。
神仙虽好,没有烟火。
人生又像一支蜡烛,每时都在做着物与光的交易。
生产力的发展变化,在石头上所体现的最好标志就是一块石头由加工其他产品的工具变成被其他工具加工的产品。
你接受了某一种观念,就被搁置到了某一层的某一个箱子里。
什么东西都怕老,一老就有了资格,有了说法,有了附会、寄托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