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所穿的十二单衣不同季节均有严格的配色,日文中叫做“袭色目”。春天要穿苏芳色、萌黄色、淡红色、淡青色、柳色。夏季要穿菖蒲色、藤色、杜鹃色、橘色、抚子色、牡丹色。秋天要穿朝颜色、槿花色、菊色。冬天要穿冰色、枯色。
回来炖小芋头,冷水煮烂,放酒糟,继续煮。加红枣和糖,煮到汤浓得化不开,就可以吃了。滚烫,甜,好吃。想起以前暑假里,有一天晚上和狐狸、方圆、熊猫、久久出去喝酒,好甜的米酒。米酒最好了,两筒都不够!要能再喝几筒就好了!
岁月越久,越多变故、死别。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过去孩童的眼睛看不到,心里记下来的是漫漫的天光,还有飘飘忽忽飞走的风筝。
将记忆形诸文字是一种冒险。斗转星移,草木荣枯,书页间翻过的光阴,路途上遇见的人事,本来均是羚羊挂角,草蛇灰线,一旦写下来,便有迹可循,但却往往落了窠臼。但是往昔的珍藏,终要作今朝的离歌。李白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松尾芭蕉也说过:「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辔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行旅。」在乘桴向浮生沧海之前,不妨在记忆的凉夜里秉烛夜游,以此向往昔珍重作别。
恢弘的道理往往显得空洞。细节依赖者需要有温度、气味的东西,借此获得安全感。之所以要记录以上的碎片,是生怕有一日丢失记忆。所谓凄清温凉,终归要陷于渺茫。
逝水流光中的往事要用温柔甜糯的京都腔讲出来,优雅收束的尾音,残留的古典文法,如汉文训读时的抑扬顿挫。我忽而很理解京都人的骄傲,葵祭游赏行列之浩荡,陌上缓缓归,代斋王千年不变的粉面乌发,金冠襦衣。祇园祭人潮汹涌,七夕时竹梢留下的祈愿纸签尚未撤去,山鉾巡行的夜晚全城狂欢,高车之上,雪堆玉碾的稚儿、着浴衣的姑娘轻罗小扇扑流萤,鸭川之畔点燃的花火如夜樱绚烂。洛中洛外图卷中的京都也是如此吧。自平安朝的紫式部,到后来写出具有《源氏物语》遗风之《细雪》的谷崎润一郎,皆埋骨于此。
对于我,忘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那些藏在波澜不惊的光阴之下的,一支曲子、一种气味、黄昏之天光、物候之更迭、细枝末节的东西,有时会悄悄浮出来。飘忽一缕,不知从哪里入侵,迅速攻城略地,将我击倒。
浮世绘歌川派有一位歌川国芳,是十八世纪极富盛名的画家。他爱猫,作坊里到处养着猫,作画时常常抱着猫,也会在画面角落添几笔,多花一只猫。或仰望美人梳头,或抓着美人的衣裾,或轻挠美人的屐齿。他的家中设有猫的佛坛,为死去的猫供奉牌位,连弟子都觉困扰。他有一幅自画像,背身跽坐,矮机上是书册、砚箱与松木盆栽。身旁有烟袋、毛巾还有猫。坐垫上睡着一直虎纹猫,卧着的一只黑白猫在舔毛。另一侧睡着三只幼猫。看过歌川国芳的画展,靠近了观赏,却似乎少了许多趣味。
如今也能见到景山的牡丹、碧云寺的海棠、法源寺的丁香、大觉寺的白玉兰、燕园的紫藤。二三月杨花随风抛逐,春条初放,最早的是迎春、山桃,而后为玉兰,亭亭满枝,极为隆重。玉潭渊有樱花,而赏花人太多。颐和园的紫丁香和刺桐花都很好,落花满阶,亦乎暮春。城内最常见的花卉是花色丰富的月季,间有红叶李、紫薇、槐花、栾树的黄色小花,都是美的。还有牵牛、凤仙一类的草本,市面上不见售卖,住户家墙外却很常见。如今市中所售玫瑰皆为月季,亦未见芍药。芍药是姿态与名字都很优美的花卉,所以,我总因买不到而遗憾。
小白楼对面是贝塚茂树的宅邸,庭院纵深。没课的黄昏,我会到梨木神社的染井旁汲水,用两升的瓶子装回来煮茶。梨木神社真的是绿色的,汤川秀树说得很对。花影寂寂,我在绿色的空气里待了很久。那种明明什么都没有思考,却仿佛有东西逐渐清明的感觉又出现了。我抱着水在城中小瓶径中飞奔,夜色降临,风落在脸上,还有星月的光辉。想到少年时夜里回家,空寂的长街,我总是会飞快骑车,好像要把什么狠狠甩在身后。那一刻的无力感很强烈,仿佛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但这也是最自由的时候,头脑里十分明晰,内心有呼啸。无比惊慌又无比享用,因为知道身体里另一个自己还用力活着。对,就是那个说梦的痴人。
在许多冷清的夜里,大家在一起闲话,消磨漫长且重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