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堤之上,夜色笼罩四野,车头灯似莽撞的兔子跃进这肃穆的苍青色。我头轻轻倚着车窗,用痴醉的目光看你,看这容貌依旧的你。我是否该在你额前一吻呢,我的故乡?

爸爸拉开车门,轻声道:“路太长,出来休息下吧。”我应声而出,被野性的山风揽了个满怀,注视着江堤前水波温情脉脉的长江,货轮、渔船在夜色中亮着警示的光芒,忽明忽暗;那岸边繁华的都市有彻夜不熄的夜世界和川流的车群,散发着流光。转过头来,这儿是一片已入梦乡的恬静,蛐蛐儿眯着眼絮语,微风撩起山林的情思,长过衣襟的野草随风轻摇却抖下了簌簌的乡思。伫立于此,胸口汹涌的乡愁几欲喷薄。我已无法用简单的“看你”、“听你”、“嗅你”、“触你”来形容我的情感,唯有那温柔的“读你”二字称我心意。

阔别三年的故乡,你已睡下,知否?知否?一个游子正在你的睡脸上静静注目着,读着你被时光雕出的丝丝皱纹,读着你为哺育儿孙在眼角新添的哀怅?

萤火虫密谋着,在我转眼的一刹那,手挽起手,合伙点燃了山火。一刻间,山林没有了秘密,每一个角落都亮起了清明透彻的光芒,但这光芒熹微,并没有因此照醒故乡。在群山连绵的夏日宁夜,我沐浴山风,在悄无声息中观赏一场山火,只是这山火无热无躁,尽是多添了几分幽幽罢了。

地上山火,天上银河。仰头而望,璀璨金光星罗棋布,浩瀚气势要把我吸入其中,蔚蓝深沉的天空低吟着诗句,最后沉沉睡去。哦,故乡,这星光是你在梦中思念游子的泪珠吗?这份思念如此清澈,以至于发出这等异耀的辉光!因为我从你赐予我的这夜星空中,读出了你在梦中悄声呓语的哀愁。“你当初被我们接到城里去念书时,也是晚上,萤火虫和星星同样这般闪亮。”爸爸倚在车身上,仰头凝视夜空,任浮游的萤光在身边晃荡。

我愣住了。故乡,你那殷切盼归的心我读懂了,眼睛却怎么泛出泪来?你用夏日最热烈美好的景送我离开,望我早归,哪知却是一别三年?今日你以同样之景迎我归来,怎不让我感激?

月光白花花的,像懂事的孤儿在长堤两旁的树下荡着秋千。农屋已熄灭灯火,在微弱偶起的蝉声和蛐蛐儿的梦话中沉眠。野草依旧挥着手,文静地庆祝我回家。只有明灭的萤火映亮我的双眸,作最后的仪式。这便是你的语言,千万般形式不过一句慈母的轻语:“你回来了!”

释迦拈花时,迦叶笑了,人们问:迦叶为何而笑?大宁禅师说:因为他想笑。如我现在这般,读懂你是多么值得欢呼庆幸的事,而我却没了缘由的,在你多般形式的言语下,无声而独寂地垂泪。

读你,读你。故乡,读你这浓愁的乡情。